第468章(1 / 1)

及至这个消息传开,郢都却是骤然沉默了。王后郑袖虽然也是与靳尚昭雎沆瀣一气,被楚人气狠狠地呼为“吴女”,然则她毕竟是王后,国人若在欢呼庆贺,岂非连楚王也卷了进来?若楚王都是脏污不堪,那楚国还有指望么?自古以来,市井山野之庶民虽远离庙堂,但对朝局国事却最是明白,谁个是蛀虫奸佞,谁个是谋国栋梁,远远看去,却是分毫无差。楚国历经劫难,国人更是心明如镜,竟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酿出了一场令天下瞠目结舌的壮举。

就在王后郑袖被药杀的消息传出的当夜,一只童谣便在郢都巷闾传唱开来:

皮已不存袖也不正

三闾不出日口见刀

天心无语三楚大劫

于是,郢都国人便聚相议论,纷纷拆解这只童谣隐寓的天机。不说则已,一说之下,才发现这只童谣竟是直白如画——“皮”便是革,“革”便是靳尚。“袖”不说也是王后了。“三闾”便是屈原,因为屈原正是在三闾大夫爵位上被放逐的。“日口刀”便是昭。在楚国,“昭”没有别人,便是昭雎。如此一来,这只童谣便是在明告楚人:奸佞靳尚死了,形迹不正的王后也死了,若是三闾大夫还不出山,昭雎还要“见刀”!但是,中间两句连起来,却令人匪夷所思:屈原不出山,为何昭雎就要见刀呢?莫非上天在冥冥之中已经断定昭雎是阻挠屈原的死敌么?后两句更是蹊跷,天心本就无语,为何“三楚”就要遭逢大劫呢?“三楚”说的是大楚国,楚国本土连同吞并进来的吴越两国,便是三楚了。那么,“天心”究是何指呢?

“噢呀!民心即天心!孟子说的了!”一个儒生突然大喊起来。

“侬个透亮!天心便是民心!”一个吴地士子立即呼应。

“彩——“众人大悟,竟是轰然喝彩。

“这便是说,”儒生压低了声音,“民心若是不动,楚国便是大难临头!”

“心在肚子里,便动又能如何了?”一个商人竟是大皱眉头。

众人一片大笑!吴地士子矜持地笑了:“侬毋晓得?民心动,便是动于外,动于外嘛,便是要让国君知道民心了。”

“晓得晓得!”商人连连点头,“就是上万民书了!”

“彩——”众人便是一声呼喝,“上万民书——”

次日清晨,王宫车马场竟是前所未有的变成了人山人海。商人停市,百工停业,船家停运,庶民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了王宫,挤满了一切可以插足的方寸之地,连车马场周边的大树上也挂满了各色人等。高大的王宫廊柱下,却是一片白发头颅打着一幅宽大的麻布,赫然便是八个血淋淋的大字——天心补楚三闾秉政!守护王宫的军兵甲士也不敢妄动,一员领班大将便飞也似地跑进宫中禀报去了。

楚怀王正在昏昏大睡。郑袖靳尚骤然死去,对这个已经年近花甲却依然精力旺盛的老国王不啻当头霹雳!多少年来,这个老国王已经完全习惯了昭雎、靳尚、郑袖给他支撑的全部生活。比他更老却更健旺的昭雎打理着朝局国事,他只要点头摇头便了。正在盛年的靳尚沟通着他与外臣的诸般事务,间或还给他一些甜蜜地玩味。娇媚丰腴的郑袖仿佛永远都那么年轻诱人,每次都让他雄风大振。但凡郑袖带着王子去别宫小住,他便惶惶不可终日,纵是将几个绝色侍女百般蹂躏,也是索然无味,非郑袖回来与他反复折腾才能一泄如柱,轻松地睡到日上中天。久而久之,他便颓然靠在了这个三角人架上,万事都只在这三个人身上解决。楚怀王由衷地感念上天所赐,不能想象,假如有朝一日没了这个三人架,他将如何度日?

便在他尽情咀嚼着一个国王的美味时,三人架的两个致命支撑却突然摧折了!当楚怀王听到这个消息时,竟然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骤然昏了过去。及至醒来,他浮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:上天纵要惩罚他,如何不让昭雎去死?却让两个最心爱的人死了?他步吃不喝不睡,只在园林中焦躁地转悠,完全想不起自己该做什么?一个侍女领班甚是精明,派来了四个他平日做郑袖替身的柔媚侍女,操着与郑袖全无二致的吴侬软语,莺莺燕燕地拥着着他漫游,一夜漫游将尽,他终于颓然软倒在四具柔软劲韧的肉体上昏昏睡去……

“禀报我王!出大事了……”宫门将领匆匆进来,却钉子一般愣怔了。

晨雾之中,绿草地上一禁军司马飞马急报:郢都国人宫前血书请愿,强请楚王重新起用屈原变法;楚王昏睡,朝臣不出,紧急请命令尹处置。

“呵呵,棋却在这里了。”须发如雪虬结在头顶盘成了一支白冠,老昭雎两眼闪烁着细亮的光芒,“先杀宫中对手,再以民谣煽动国人上书,而后改变朝局。算器倒是不错。子兰,你也做过一回大将了,想想,改如何处置?”

“无论如何,不能让屈原出山!”子兰咬牙切齿,“否则,昭氏举族当灭!”

“我是问,目下之策该当如何?”昭雎对这位曾经做了一回上将军但却总是憨直骄横的侄子,每每总是大皱眉头。

“目下楚王朝臣俱不理事,叔父便当做中流砥柱,驱散乱民,稳定郢都,同时也铲除了屈原黄歇之根基!”子兰大是慷慨。

“之后呢?”

“挟制楚王,以乱国罪灭了屈黄两族,叔父镇国摄政!”

“再之后呢?”

“叔父效伊尹之法,废黜放逐老楚王,拥立一个童子楚王!”

“再再之后呢?”

“昭氏代芈氏!若田齐代姜齐,立他一个新楚国!”

“好!”老昭雎第一次赞赏了侄子,“你能看得久远,这件大事便交给你去做。”说罢走进里间,一阵轻微地响动,便抱着一个铜匣走了出来放到书案上,“打开。”子兰一端详,便是眼中放光,熟练地打开铜匣,不禁惊叹一声:“兵符!”昭雎冷冷一笑:“这是我秘藏之兵符。你用它即刻调一万精兵,驱散乱民,围住王宫,不许任何人进出。记住,给府邸留一千铁甲武士,防备那股势力得寸进尺。”

“明白!”子兰答应一声,便大步出了书房。

郢都之内除了王室禁军八千人,便是城防驻军六千人。作为一国都城,城内驻军只能维持在一定数量,不可能多多益善,最重要的防卫力量历来都驻扎在城外要塞隘口。这是天下通例。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实战需要——大军驻扎城外要塞,使敌方根本不能接近都城,这才是真正的防守。大军兵临城下,城内孤军困守,那只是极为特殊的驻兵要塞或偶然的战场情势,作为大国都城布防,历来都不会将大军龟缩在城池之内。

惟其如此,子兰要调足一万人马,便只能出城。都城内的王室禁军是只听楚王号令的,就是那六千城防驻军,也是要有特殊兵符才能接受上柱国之外的调遣的。楚国大族分治的历来传统:都城属王族领地,禁军与守军将领均由王族担当,连兵士都是只从王族领地征发。楚怀王虽然颟顸,但对都城内兵马却也是掌控极严,特殊兵符连靳尚也没有见过。昭雎的兵符是十多年前子兰做上将军统帅六国联军时,昭雎以令尹调运粮草的权力得到的;六国联军战败,楚国上下惶惶不安,这只兵符竟是鬼使神差地被人忘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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